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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住院的那几天，早上起来忽早忽迟的。听医生的话，无论是早还是晚都会在住院部中间的走道上走两个来回，有时会拐个弯，走进电梯间，再临窗看看医院当中的风景。天还没亮透，靠南边的几株柳树似乎已经醒了，它们披着薄雾，在晨风里舒展腰肢，细长的枝条梢头微微发颤，像是少女初醒时披散的发丝。我不用推窗，看那些垂落的绿绦如何将天光编织成流动的绸缎，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蘸了水的笔尖轻轻点染。

柳树应该有些年头了，树身虽不丰腴，树干虬结如青铜器上的云雷纹，枝桠却像少女的手臂般柔软。早春的寒气尚未褪尽，细叶还是蜷缩的嫩芽，可那些枝条已然攒足了劲头——时而轻摆，似在拨弄水面漂浮的碎金；时而急甩，惊起几只啄食的麻雀。

前年的十二月份，我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住在中山医院，刚开始的那个礼拜总是这个拍片那个检查，又不挂水量体温。感觉自己是来度假，这楼下的空地，柳树旁的小道就是我闲逛的地方，嘴巴吐出来的烟雾缭绕在枝条，像给它们系上一条条纱巾。

去年一年我几次来中山医院复查。

从十七号楼进来就到了柳树站立的小道。

春末，这些在记忆中曾光秃秃的枝条，像泼翻的染料洇透了整个天空。柳条儿在风中轻舞，如千万条绿绸缎翻飞，枝桠间腾起朦胧的绿烟。夏末，柳树一生最风光，最值得炫耀的时候，所有的叶片，所有的枝条都到了最大值。

出院那天，坐电梯去地下车库，忽然发现手机冲电器忘记拔了。赶紧出电梯室，再返回时，却发现电梯下的少。这个间隙，我又踱到窗口，外面阳光明媚，轻风柔软。那几株柳树的枝条上又冒出了许多新芽，它们像碧玉雕成的小箭头，密密匝匝地缀满枝头。风过处，细碎的嫩芽簌簌碰撞，似发出蚕食桑叶般的清响。我忽然明白，三月的柳条儿从来不是在展示柔美，它们用这看似轻盈的姿态，将生命的韧性编织成绵延千里的绿毯。那些被星辰折弯的枝条，最终都会在阳光下重新昂起头颅，而脱落的嫩叶，也会化作春泥滋养下一轮绽放。

我望着这片流动的绿海，突然觉得那些关于时光与生命的困惑，似乎都被柳条儿轻轻拂去了。毕竟在春天面前，所有的遗憾都是未完成的伏笔，而所有失去，都将成为新生的养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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